☉陳芳明(摘自 2006.05.30 中國時報/論壇 )
「清廉.勤政.愛鄉土」的標語,還懸掛在民進黨中央黨部的會議室。那是一九九三年我擔任文宣部主任時,為迎接地方選舉設計出來的口號。挾帶著批判精神與改 革氣勢,民進黨在那年選舉中獲得將近百分之四十八選票。從此以後,在累積無數勝選基礎上,民進黨終於在二○○○年取得執政地位。由於民進黨的獲勝,使得我 與我的世代所信仰的民主改革、自由主義、本土精神,都創造了積極落實的意義,也使我們曾經為那樣的改革所付出一切代價都認為是值得的。
一個從草根崛起、具有民意基礎的政黨,一個代表戰後台灣社會崇高理想的政府,在短短執政六年之後,竟然禁不起爆料文化的挑戰。被民進黨形容為「腐敗」的國 民黨政府,壟斷權力長達半世紀以上才鞠躬下台。自稱追求「清廉」的民進黨政府,卻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就已處於風雨飄搖的慘境,這種強烈的對比,對持有改革 理想的知識分子已經構成極大傷害,也使信仰政黨輪替理念的民主支持者產生信心危機。
民進黨是依賴選票上台的,但是,領導階層卻以「革命政權」自居,對於國民黨時期制定的政策往往不予承認。從國旗、國歌、國號,到憲法、國統綱領與核四,都 拒絕概括承受。就理想面來看,這種否定的態度,自然是社會內部長期孕育出來的願望;而這樣的願望並不必然就照顧到歷史的現實。因為,從現實面來看,在兩次 總統大選中,民進黨都是以低空掠過的姿態險勝。這個事實指出,民進黨並不屬於革命政權,它執政之後所面對的,其實是不折不扣的藍綠共治局面。中央政府的官 僚機構如此,地方政府的公務員結構更是如此。任何對國民黨執政時期的政績進行貶抑羞辱,在一定程度上,也是對佔據政治人口二分之一的泛藍人士帶來傷害。
國民黨對民進黨的杯葛、阻撓、爆料,都一律被視為是一種失去政權之後的「不甘心」。但是,換一個角度來看,民進黨毋寧是過於傲慢,全然無視藍綠共治的政治 現實。做為反對黨,當然是扮演忠誠的反對角色。民進黨具有執政的優勢,迄今竟還未學習到如何協商、妥協、包容、退讓的藝術。政治角逐,完全是以實力為基 礎。沒有實力的民進黨,卻捨棄對話的空間,反而選擇對峙與對抗的策略。不斷衝撞的結果,自然是一場災難。
七年之病,求三年之艾。半世紀的大病,當然需要更多時間追求藥方。所謂政治改革,遵循之道,唯有徐徐圖之。在政黨輪替之後,民進黨應該藉執政優勢創造政治 和諧,開拓改革的機會。但是,焦慮的領導階層輕易喪失這樣的機會。不僅如此,竟日益與政治現實、社會現實脫節,陳哲男案與趙建銘案的爆發,已經證明執政路 線偏離社會期待,更是偏離當初的建黨精神。
誰還記得「清廉.勤政.愛鄉土」的草莽時期?奢華取代了清廉,卡位取代了勤政,炒地皮取代了愛鄉土。價值翻轉如此迅速,已經成為最大的歷史嘲弄。不要說政 治改革已經失去力道,即使是對國民黨時期的任何批判也完全失去立場。這些事件對台灣社會的傷害,便是使許多人的做夢能力遭到剝奪。更嚴重的傷害是,使更多 人失去歷史反省的能力。
我與我的世代,把許多青春理想都寄託在民進黨所領導的民主運動,也把全部的少壯歲月奉獻給政治改革的期待。由於民進黨的執政,我的本土論述變得特別雄辯, 我的歷史反省也顯得尤其理直氣壯。然而,進入新世紀之後,卻見證到歷史發生一場大轉彎。民進黨內部的初選制度被毀掉了,清廉勤政也同時受到破壞。所謂本土 論述與歷史反省,至此也開始傾斜。
做為知識分子,只能扮演永遠反對者的角色。我可能對民進黨的信心動搖,但是對它的批判我不能有絲毫懈怠。對民進黨的批判,正是對我自己的自我鞭笞。
(作者為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所長)
Saturday, May 10, 200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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